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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来她是不想给母亲打电话的，她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母亲。
闺密桃子说：“晶晶，无论如何这个电话你还是要打的，因为就算我想给你签字，也签不了，医院没这个规矩。我们关系再好，也没有用，有些事是代替不了的。”
她苍白的脸深深地埋在纸一样白、病床的枕套上，不管怎么努力挣扎，到底还是有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，沾满了腮，也终于明白：这个世界上，真的有些人是代替不了的。
而现在，她的世界，代替不了的只剩下一个人：母亲。
可是，她实在不忍给母亲打那个电话。母亲也不过做了手术刚刚两年。
她不知道这样的打击，会让母亲如何承受，她又能不能承受得了。
她觉得自己没有拿起电话的勇气，或者拨通了，可能也开不了口。
所以，在一天一夜的僵持之后，最后跟桃子商量，还是由桃子来打这个电话。
就让桃子谎说，她下楼时，不小心踩空了台阶，把脚崴了，后来一想不行，得说严重点，让母亲能来，所以最后就说成了，踩空了台阶，小腿骨折，走不了路，需要人照顾。
两天后，母亲到底是一脸的恐慌、担忧，红着眼圈进病房的，什么事能瞒得了母亲呢？桃子去车站接母亲，不是去出租屋，而是接到医院来，母亲早已敏感地感觉到什么。
母亲进来的那一刻，她的眼泪也又一下子下来了。母亲慌张地走到床前一脸严肃地说：“晶晶，怎么了？实话实说吧。”
她的泪流得更凶了，哽咽着：“妈，对不起！我不争气……”
母亲的眼泪也终于哗哗地决堤……
站在一旁的桃子眼圈也被这一幕刺的红得厉害，过来牵母亲的衣襟“阿姨，我们去问问医生吧。”
母亲再回来的时候，是被桃子搀进来的，母亲好像一下子被抽掉了筋一样，浑身无力、瘫软，眼里依然全是泪，坐到病床旁的凳子上时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“晶晶，别怕呀，别怕，不会有事的，咱该怎么治就怎么治……”
母亲两年前做了子宫切除，肿瘤是恶性的，好在没有扩散，但仍需坚持服药，定期复查。
而一直拼命努力工作的她，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这样轰然倒下，医生说，癌细胞已从胰腺开始扩散，建议尽快手术。她那么拼命，不就是想买个房子，有个好的生活，把母亲也接来吗？生病又退休的母亲一个在小县城，也挺孤独的。可是，老天竟然让她做不到了。
母亲来了之后，大多数都是一声不吭地陪她，因为两人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更合适，怕一开口，母女俩又都要流泪，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，不好的事都让她们赶上了。父亲五年前就走了，在单位值班时脑溢血没抢救过来。
母亲跟她说的话，就是买什么饭？你想吃什么？什么是可以吃的，什么是不可以吃的，虽然医生都有交待，但她还是每一次都要问。
好像在母亲的眼里，现在疼女儿的方式也只剩下这个了，因为其他的都改变不了，也替代不了。如果能代替，母亲愿意代替女儿受一切苦，哪怕以生命交换。
在准备进手术室前，母亲坐立不安，眼神慌乱，手好像放这儿不是，放那儿也不是，完全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，尽管母亲早在两年前就有所经历。
桃子照例是请了假赶来，在推她进手术室的电梯和走廊里，桃子在单架车的左边，母亲在右边，她努力地忍受住内心的忐忑，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害怕，因为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进手术室。
或者说，不是第一次。
第一次，是母亲带她一起进去的，剖腹产生了她。只是不同的是，那时，是母亲忍着痛为迎接她到来的欢喜，而现在，虽然手术前的签字条款都是一样的，但让谁来签字，谁还是会感到害怕。
母亲希望她进手术室，又不希望她进手术室，因为那是生死之门，但又好像是与死相搏，唯一的机会。她经历过了，但却不是那情愿女儿也经历一次的。
但现在，她别无选择。
她努力地笑，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，说：“没事，没事，做这种手术的人多了，何况这家医院是做这种手术最好的，没事。”
母亲也说：“没事，没事，没事的，现在医学这么发达……”但她分明看到母亲眼神里的不安。
在生死博弈的时候，尽管她们的心里都装着生离死别的担心，但还是用这如此俗套的安慰与鼓励，或者那是她们宁愿跪下来，祈求上苍保佑的唯一方式。
而当她再次苏醒过来，桃子告诉她母亲在她进手术室后，扒着手术室的门整个人都垮了，哭得像个怎么也安慰不了孩子。
而她也看到母亲依然红肿的眼睛，证明了这一切。
好在，老天保佑，手术还是成功的。
母亲守在她的床前，寸步不离。一会儿问疼不疼，一会儿向人家护士说，止疼泵能晚撤一会儿就晚撤一会儿。
因为除了此，母亲好像也不知再做些什么好了。
她忍着阵阵袭来的痛，看着母亲，好像再大一点的痛也不算什么，也是能忍得过去的。因为，瘦弱的母亲，比以前更憔悴了。
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留意过母亲，她的每一道皱纹，她的每一缕白发，还有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的发型，还有她那只用一种颜色的头绳……
母亲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，不，就是个美人，她翻看相册时，仔细看过母亲年轻时的样子，很漂亮，又很有气质，她上高中的时候，父亲好像当着她的面开过一次玩笑，说母亲是当年的校花，母亲奚落父亲，什么校花，充其量是个班花，不要夸大其词，但母亲那时的表情还是骄傲与满足的，父亲也是。
而唯一遗憾的是，她一点也不像母亲，父亲强大的基因最大限度地遗传给了她，她脸宽，身骨也庞大，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心大，不装事儿的女汉子。
可是她一样一样清晰记得
四岁，她也是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去上幼儿园的。
七岁，她也是戴着蝴蝶结，背着花仙子图案的书包去上小学的。
九岁，她也化了妆在舞台上参加“六一”儿童节文艺演出。
十一岁发育迅猛，母亲照样是给她买了最好看，又舒服的胸衣。
十三岁来例假，母亲告诉她这是一个女孩子此生都要经历和面对的事。
十四岁，班里的一个男孩子给她递纸条，说喜欢她。其实她也一点喜欢那个男生。可是她很害怕。
十七岁，她经常和母亲吵得天翻地覆，她说，以后你们不用管我，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，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。她甚至真想过，一个人去闯荡，或者跟那个说过喜欢她的那个男孩子浪迹天涯。尽管，那个男孩子后来，又喜欢了别的女孩子。
十八岁，当她真要离开家的时候，嘴上说终于解放了，但心里终还是泛起一莫名的不舍。因为再也不能每天吃到母亲做得菜，再也不能想在家里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，母亲也像是要失去什么东西一样，收拾这、收拾那，总还是不放心。
二十一岁，她去做兼职，就是想自己花钱痛快点，母亲说，咱不必费那个辛苦，妈的工资还够你花。
二十二岁，大学毕业，她要去工作。母亲说，能考研就考研吧，毕竟学校里比社会上安逸些。母亲还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。
二十五岁，她研究生毕业。找了一家可以多挣点钱的企业，但是工作了之后才发现，基本每天都累成狗。母亲说，一个女孩儿，没必要那拼，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编，也挺好的。只是她不这么想，因为这个世界上，只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了，她有责任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，或者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，让母亲欣慰。所以，她才那么拼。
可是，天道酬勤虽有道理，但老天的慈悲也不是白给的，她就这样毫无预料地给打倒了。她和母亲，相依为命变成了生死相依。
她觉得这是对母亲最大的亏欠，她还没有享到她的一点福。
母亲说，等咱好了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，或者什么不做也行，跟妈回老家，妈还有每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养老金，存款也有一点，咱们开一家小店，或者去街上卖煎饼、豆浆也行，只要咱们都好好的就行，咱不在这里了，这里太难了，妈什么也知道……
她终于听得落下泪来，上天会给这样的机会吗？
如果给，那个上天也一定是母亲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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